了解道教

希望對道教信仰文化有興趣的有心人通過閱讀《了解道教》得以進入道教的世界，是這本小書的出版初衷。

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傳統宗教，本身就是一個博大精深的中國宗教文化寶庫。在中國社會，道教歷來具有廣泛的精神影響力，並滲透至社會各個階層，從王朝的統治者、精英知識分子到民間百姓，形成了獨特的中國本土宗教文化特色。

道教信仰內涵雖然龐雜，但並非是一個在儒、釋以外的中國傳統信仰文化「雜貨堆」。我們不能將一切非儒、非釋的信仰行為均視為道教信仰，亦不能認為這些非儒、非釋的信仰均符合道教的原則，我們必須清楚認識道教信仰有其獨特並一以貫之的主體性，我們也必要明晰道教與周邊民間信仰的關係。道教作為一個宗教信仰，有其獨立的知識系統，可讓人們了解和學習。

與其他外來的宗教不同，道教是一個本土味很濃的宗教。要了解道教，一開始難免要從歷史材料中去掌握一些基本的道教概念，但要認識道教這個宗教傳統的來龍去脈，純歷史的理解進路，僅僅有助於釐清道教的歷史發展，卻難以認識其博大精深的宗教信仰內涵與文化傳統，以及從中折射出來的人生智慧。

然而，現在所見道教的情況已不復往昔的興盛蓬勃，因為從晚清到近代，道教曾陷入今日大家難以想像的困境，這也是造成今天大家不明白、不了解道教的原因。例如在香港殯儀館中擔任儀式專家的正一派火居道士（廣東俗稱「喃嘸先生」）所做的功德法事，大部分喪禮參與者並不十分明白這些法事的程序和用意，更不了解這些看似繁複的儀式背後悠久的道教度亡傳統。

要了解道教這個複雜的宗教文化傳統，不能離開中國傳統文化的思維及價值系統。道教對中國人來說，不是一個已逝去的傳統宗教信仰；反之，它豐富的宗教習俗和生命智慧依然構成當今大多數中國民眾的信仰內容，並成為可以倚靠的精神力量。但是，由於道教蘊涵中國兩千多年的宗教傳統，又涉及龐雜多樣的經籍、儀式、符咒、修煉和道派，並且在其歷史發展中又結合了中國地方社會多元和複雜的宗教文化和習俗，因此對一般讀者而言，具備整體的道教知識，實乃不易之事。而事實上，就客觀條件而言，道教文化已與我們今天的學校教育體系完全脫節，這種割離，實為現代文明沉重地掩蓋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文化的表象之一，令有識者無限感慨與唏噓。

作為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這兩個「土」字顯示了道教長久以來與地方社群的生活習俗建立了密切的聯繫。一方面，道教將與民眾禍福命運有關的宗教信念，付諸於齋醮科儀的實踐中；另一方面，由道士主持的齋醮科儀在中國民間社會普遍地盛行。正如臺灣道教學者李豐楙所概括：「無論是拔度性質的齋法，抑或吉慶性質的醮法，都已和常民生活聯結為一體，真正成為生活習俗中的一部分。」

要了解道教，就不能依據受基督新教影響甚深的現代西方宗教觀。與出自西方基督傳統背景的宗教不同，道教的教義信條和對信徒身份的界定並不是建立在某些固定的神學理念之上。從宗教比較角度來說，道教不屬於強調「教義認信」的宗教，不像基督宗教那樣執著於向其他文化傳播其「普世價值」，從而不斷在各個歷史時期和文化變遷中推廣其「正統」的神學教義；道教也不會刻意劃定信徒身份，皈依和信仰轉換在道教世界中並非主要問題。可以說，道教屬於儀式型宗教（liturgical religion），儀式之於道教的重要性造就了這一宗教的獨特面貌。道教以其繁複的宗教儀式著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道教是以科儀立教的。因其「土生土長」的身份，道教在齋醮儀式之中已經自然而然地表達了中國人祈願、懺悔、赦罪、解脫及拯救等宗教精神。

本書共分五章，循序漸進地勾勒出一條了解道教的線索。希望通過筆者的解說，大家不單單可以從哲學、抽象的層面去了解道教，還能從宗教、具象的層面去認識道教，並且能在自己身邊發現道教。

了解道教不能離開它的載體，宮觀就是其中一個載體。第一章介紹道教信仰的傳播，以宮觀和宮觀道士（即今日所說的道教教職人員）為核心。這一章的主旨是介紹道教宮觀與教職人員，包括出家道士，以及非出家但與宮觀有關或與宮觀的道教生活有密切關係的道士。概觀中國道教的宮觀，實踐道教信仰的不完全是出家道士，非出家道士的普遍存在是當下道教的實際生存狀態。

第二章的內容是詳解道教所信仰的「道」之真意。道教以「道」立教，欲了解道教，首先就要了解何為「道」。「道」的思想一直是中國傳統文化深層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道」信仰的核心內容是對生命的肯定和尊重，因此說道教教義就在於「尊道貴生」。以「道」的信仰為核心，道教在歷史發展中的存在形態分為不同時期的不同道派。本書將以「正一」和「全真」這兩個明代以來最具代表性的道派傳統作為個案進行說明。借用著名道教學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的說法，兩個道派「非常完美地相互補充」：全真教（另稱全真道、全真派，本書統稱全真教）通過其嚴格的戒律清規和對內丹道術的修習，保持和完善了道教較高層次的神秘主義；而正一派則支撐著地方社群的廟宇組織，並為地方民眾提供儀式專家及道教儀式服務。

第三章將談及道教在地方社會的生存狀態，道教的廟宇化以及廟宇的道教化，說明地方火居道士與民間習俗、宗教生活有非常緊密的關係。這章的內容主要涉及道教信仰的傳播，包括地方社會中道教信仰的滲透情況、普遍程度和習俗化儀式。地方廟宇的道教化，可以通過廟宇中的節誕、開光或中元法會等來觀察。例如今日香港長洲的太平清醮，道教在這一大型民俗活動中扮演頗為重要的角色。

第四章主要介紹的是在家信眾組織的道堂。明清以來，道教的存在形式出現一種新的發展趨勢，道教研究者認為這趨勢和明清社會的轉變相呼應。本章介紹的是道教第三種重要的存在形式，即不是以道士或者道觀為中心，而是由一群崇拜某位道教神明的在家信眾聚合組成的道壇或道堂。這類扶乩道堂大部分供奉的是呂祖。我們將探究如何在道教傳統中理解呂祖乩壇的發展。

進入《了解道教》第五章，我們將以道教對死者的救濟作為切入點，討論道教的生死觀，解說道教儀式與民眾生活的緊密關係，並分析其宗教信仰如何體現於科儀的實踐中。本章先解說「鬼魂」這個中國宗教信仰基本的象徵符號，並分述儒家喪禮與道教度亡儀式間儀式目的之差別，再以香港正一派的齋儀為例，詳明道教度亡儀式中的節次關係及內裡所包含的意義。最後，討論道教打齋儀式背後的神學內容，指出道教追求一個「無冤結」社會之宗教理想。

最後，本書認為傳統中國文化仍可以為中國現代社會和個人生命提供重要啟迪，因此有必要重建道教人文傳統。重建道教文化，首先必須重新提煉道教傳統信仰，發掘其對當代精神文明的貢獻。

本書能夠付梓問世，筆者首先要感謝三聯書店（香港）的李安女士，由於她的誠懇邀請，筆者才答應為三聯書店主辦的「開方講堂系列」講授四課「了解道教」的公開講座：（一）道教教派的歷史發展：正一與全真；（二）道教神明信仰與民間廟宇祭祀的關係；（三）道教呂祖與扶乩信仰；（四）道教齋醮科儀及其生死信仰。本書基於這四講內容擴寫而成。其次，筆者要感謝以下四位香港中文大學道教研究博士課程的學生：潘沚渝小姐、胡劼辰先生、龍泓孜小姐、梁斯韻博士。他們先將筆者的講座錄音轉換成文字，之後再由筆者整理、修訂及增補，撰成全書文稿。本書的文字潤飾，亦獲得吳真教授、祝逸雯博士和陳文妍小姐的協助，在此一併致謝。最後，筆者要感謝賀晏然博士和陳虹莊女士。她們先後與筆者一起工作，在本書的編輯、校訂和出版過程中多有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