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的護衛者

推薦序

描繪偉大敗將的名著：司馬遼太郎《王城的護衛者》
野島剛

本書是由五篇中篇和短篇小說所構成的司馬遼太郎作品集，對於長篇作品較多的他來說，算是較為少見的作品種類，但我很喜歡這部著作，並重複閱讀了好幾遍。其中我最喜愛的是收錄在第一篇的〈王城的護衛者〉。

〈王城的護衛者〉主角是一位叫松平容保的人物，台灣人可能對他不是很熟悉。松平容保是幕府末期的會津藩（現在的福島縣會津若松市）藩主，為了保護江戶幕府，與薩摩．長州等勢力對戰到最後一刻，但還是失敗了。他在敗戰陣營裡，雖然算是較為重要的人物，但在日本明治維新史上，並沒有被深刻描繪。此篇是能讓人一邊閱讀，一邊能想像到司馬遼太郎特地想照亮松平容保的那份心情的必讀篇章。

松平容保出身於高須藩主松平家，為會津藩主松平容敬的養子，其後就任藩主。擁有清廉正直、誠實穩重的人格教養，是當時孝明天皇最信賴的人。會津藩是與德川家有很深交集的藩，也是標榜德川原理主義、教育人民要像信仰宗教一樣奉獻所有給德川家，是個很特殊的藩，很努力回報孝明天皇所給予的信賴。松平容保雖然不是武鬥派的人，但是作為守護京都的代表，他挺胸面對當時的薩摩長州勢力。

司馬遼太郎的筆風是以一貫的「憐憫判官」為原則。雖然歷史總是由勝者所刻劃，但是司馬遼太郎並不跟隨唱和，反而常常用心於描繪「敗者」。

日本近代史最大的贏家是明治維新政府，輸家是江戶幕府，也可說贏家代表是長州藩和薩摩藩，輸家代表是會津藩。贏的人成為「官軍」，輸的人則成為「賊軍」。會津藩在戊辰戰爭中被徹底打敗，至今會津的人對薩摩人（鹿耳島人）和長州人（山口縣人）還是很反感。

但當時為什麼會津藩會變成「賊軍」呢？意外的我們到現在還無從得知。大家耳熟能詳的是薩摩藩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土佐藩的坂本龍馬，但不是很了解會津藩的松平容保是什麼人物、還有會津藩下有名的「新選組」所發起多次暗殺活動的來龍去脈。

閱讀此書後，所有的疑問都像融冰般一一解開，了解為何會津藩會被捲入幕府後期政治、為何松平容保徹底抗爭到底、為何新選組在幕府後期的京都活動。

我印象最深刻的內容是司馬遼太郎投注了感情描寫了松平容保的人文特質。我猜司馬遼太郎大概非常喜愛這個人物吧。他在此作品外，還留下了名為「容保記」的文章。

司馬遼太郎不喜歡政界裡那種完全看不出內心想法、耍陰險手段的人，他對像書生一樣、性格單純的理想性人物比較抱有好感。松平容保直到死前都將天皇的信帶著未曾離身，是此書的最高潮。無法回報信賴於自己的孝明天皇所寄予的期待，松保自責自己很沒出息。天皇親筆御書裡的溫厚文字，卻是晚年過著半放逐生活的松平的心靈寄託。松平容保有多麼傾慕孝明天皇，可從司馬遼太郎的筆觸間傳達出來。

歷史並非單由勝者操縱前進，也需要有偉大的敗者才行。另外，比起勝者，人們對於敗者較有共感同理心。比如在源平之戰被打敗的平氏就被寫成《平家物語》相傳下來。在中國史上也是，項羽和劉備這些最後無法成為贏家的人們都被後世愛戴，也許正是因為人們較能感受輸家的心情。

因為人生若要一直持續勝出是很難的，總是得不斷經歷失敗才能往前邁進，能斷言自己是贏家的人反而很少。所以敗者的故事是需要的。

日本能夠快速進入近代化的明治維新，也是因為有像松平容保這樣甘心接受敗北的敗者才能達成。若他們組合抵抗武裝勢力繼續以恐怖主義者的身分行動的話，明治政府應該就不能安心的朝近代化邁進，日本的發展也會大大延遲也說不定。司馬遼太郎這個作品照亮了明治維新的輸家，真可說是一本「了不起」的著作。

司馬遼太郎寫了這篇小說後，據說接到了現在松平家後裔的致謝電話。想必是因為司馬遼太郎為了松平家詮釋了作為敗者所背負的歷史重荷吧。

‧本文作者為作家／資深媒體人　

推薦序

《王城的護衛者》反映的短暫而絢爛的人生
洪維揚

以長篇歷史小說聞名的作家司馬遼太郎其實也留下等量齊觀的短篇小說，說到其短篇小說，讀者可能會先想到《幕末》《新選組血風錄》等幾部有譯成繁體中文的作品，相較於以事件為主角的《幕末》《新選組血風錄》等作品，本書《王城的護衛者》的主軸則為幕末的真實人物。

《王城的護衛者》於一九六八年由講談社推出單行本，然而單行本只收錄〈王城的護衛者〉和〈加茂之水〉兩部短篇，一九七一年推出講談社文庫本加進〈鬼謀之人〉〈英雄兒〉〈斬人以藏〉三部短篇，總計五篇的主人公依序為松平容保、玉松操、村田藏六（大村益次郎）、河井繼之助、岡田以藏。短篇小說因受到篇幅限制，無法暢所欲言，只能挑選主人公生涯中最璀璨的片刻，若其出生及其他事蹟對敘述內容沒有直接影響則予以割愛。

對松平容保而言，被任命為京都守護職上京赴任到會津戰爭結束的六年期間是他生涯中的吉光片羽，也是〈王城的護衛者〉主要的內容。不過，這六年也是其直轄組織新選組的活躍時期，為了不失焦，作者只談接受京都守護職的任命到文久三年八‧一八政變前後，略過新選組揚名立萬的池田屋騷動。慶應二年孝明帝崩御，為討幕派控制的幼君祐宮睦仁親王先是與幕府作戰，繼而宣布慶喜、容保等人為朝敵，戰敗的容保退出歷史舞台，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帶著先帝的宸翰直到生命結束。

松平容保或許不是幕末時期一線人物，不過聽聞其名的讀者不在少數，而〈加茂之水〉主人公玉松操恐怕就真的沒有多少讀者聽聞過。這位活了六十多歲的公卿，只有慶應三年堪稱其人生中的亮點，之所以能登上歷史舞台是成為謀略家公卿岩倉具視的謀臣。玉松操偽造的討幕密敕和設計的錦之御旗不僅提昇討幕陣營的士氣，更將討幕派一舉推上官軍、幕府及佐幕派則淪為朝敵，幾乎左右了戊辰戰爭的勝負。可惜玉松操始終堅持攘夷，與新時代格格不入的他不得不在戊辰戰爭結束後與岩倉及新政府分道揚鑣，最終不知去向。

村田藏六出身長州村醫之家，及長就學於大坂適塾，非武士階級出身的他，儘管蘭學造詣深厚也得不到長州的關愛，被坐落在四國一隅的宇和島藩聘用為翻譯人員。黑船事件後諸藩對蘭學者需求孔急，村田甚至被幕府新成立的蕃書調所延攬為助教授，長州仍未向他表達關愛的眼神，直到慶應元年桂小五郎完全掌控藩政才硬是從幕府手中要回村田並由他負責藩的軍事，升格為武士並改名大村益次郎也在此時。桂禮遇大村有更迫切的理由：幕府有意再次征長，長州兵力在數量上絕對不敵幕府，只能透過配備新式武器以及接受西洋軍事訓練來彌補人力上的差距，桂正是將西洋軍事訓練賭在大村上。

桂萬萬沒想到大村的軍事才能超出他的想像，幕府的威望因此役徹底破滅。在整個戊辰戰爭中，大村只參與上野戰爭，以一天的時間用阿姆斯壯砲擊潰盤據上野的彰義隊。大村儘管有著驚人的軍事天賦，但缺乏與人應對的圓滑手腕，在戊辰戰爭結束前已與不少薩摩人和長州諸隊結怨，明治二年九月四日，太政官首位兵部大輔在幾乎與五年前佐久間象山遭暗殺的原地—三條木屋町—步上相同的結局。

即便在幕府時代出過兩位老中，讀者對於越後長岡藩的印象應不會太深，對於這個藩在戊辰戰爭期間對抗官軍的家老河井繼之助也是如此。河井早年曾遊學江戶，以豐富的閱歷說服藩主先後辭去京都所司代和老中職務，不僅提高河井在藩內的聲望，也得到藩主委以重任。藩主先試探性的向河井諮詢藩政方針，河井認為要先讓藩富裕起來，才能談得上充實軍備。身兼郡奉行、町奉行、評定役數職的河井在兩年多的時間內不只還清藩債，還積存近十萬兩的積蓄，成為河井擴充軍備的資本。河井擴充軍備的目的並非要與已成為官軍的薩長諸藩對抗，而是要採取武裝中立不讓越後長岡藩受到官軍入侵，只是這樣的苦心最終仍不得不與官軍作戰，河井事先雖作足戰爭準備，最終仍沒能扭轉戰局，而且還賠上自己的性命。

岡田以藏的名氣比前述的玉松操、村田藏六、河井繼之助要來得大，但這並非是岡田以藏本身之故，而是以龍馬為主人公的戲劇一定會出現以藏，另外一提到「天誅」也一定會聯想到以藏的名字之故。和本書前四位主人公相較，以藏不僅沒有學問，也沒有堅持的中心思想，憑藉的只是他手中的劍。可惜的是，以藏並沒有憑藉手中的劍在亂世中開闢出自己的道路，而是淪為政治野心者殺人的工具。殺人工具畢竟難容於法律，當指使以藏殺人的武市半平太失勢後，以藏也只能四處藏匿以躲避追捕，最終還是被捕送回土佐。半平太擔心以藏受不了刑求會供出真相，買通獄卒打算對以藏下毒。不料弄巧成拙，未被毒死的以藏選擇供出一切。

六○年代堪稱是司馬氏創作的巔峰期，綜觀這十年不難看出司馬氏的寫作習慣：先在報章雜誌連載短篇、連載結束後推出單行本、結合若干未發表的短篇集結成文庫本、以在報章雜誌連載的短篇為基礎擴大成長篇連載、連載結束後推出單行本、數年後再推出文庫本。〈鬼謀之人〉、〈英雄兒〉、《王城的護衛者》、《花神》（以〈鬼謀之人〉為基礎的長篇於一九六九到七一年連載，一九七二年推出單行本）及《峠》（以〈英雄兒〉為基礎的長篇於一九六六到六八年連載，連載結束後同年推出單行本）。此外，《花神》於一九七七年被改編成大河劇，《峠》在再三延期後也預定於二○二二年上映，改編成戲劇也都再次為司馬氏的作品掀起高潮。

二○二一‧十二‧二十九

‧本文作者為「幕末．維新史」系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