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記憶

中國社會的進步一定會需要一次徹底的歷史記憶的清理。那種紛繁複雜、血雨腥風的種種政治鬥爭就不必說了，至少，那個可惡的文革是必須得清算的。就是這個文革徹底清洗了一個民族所有的恥辱感、道德感以及紳士感，代之而起的是痞子氣質、無賴行為以及他人進地獄的社會文化。

二次大戰後，德國一直到現在都持續對納粹的審判。三萬多場的公開審判讓一個民族從記憶中徹底清洗了罪惡。有了罪惡感和恥辱感，一個民族才能重獲自尊和他 人的尊敬。我們呢，我們都假裝遺忘，或者說以向前看的名義不去揭開這道傷疤。帶來的問題是，在某一天的早晨，我們還會看到紅衛兵袖章和造反有理的標語，那 真的是民族的歷史大劫難。

我是一個文革的參與者。盡管由於年齡小，沒有親手殺人放火，然而也培養出了鬥爭精神。到現在，我在儒雅的同時也會心生殺機，惡念頓起。為什麼呢？因為 我一直都是個紅衛兵。在當下的社會裡，人人都還是後紅衛兵的時候，誰也無法逃脫那種鬥爭情緒。所謂的末世情結，貪腐橫行以及社會上充滿的戾氣都標志著我們 處在後文革時代。因為我們沒有試圖清算它，因為我們還需要它。這是我們的悲劇。

文革是中國的現代性困境的另外一種體現。廣大群眾為了無產階級專政讓渡了自由，為了一種政治鬥爭出賣了尊嚴。在一切為了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復興和人民 福祉的宏大敘事下，全社會互相殘殺，無情打擊。如果說現代性是多樣的，不同的，那麼現代性困境也是多樣的不同的。我們可以有宏大敘事，可以讓渡自由，可以 讓渡尊嚴，但是我們必須解釋清楚，在這些之後，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們不能在暴富之後富有地活著，物質地享受。我們必須做歷史得到了清理的民族，心靈 做過了懺悔的人。

因此，整個民族都要贖罪，為我們曾經做過的，為以後有可能還要做的那些壞事贖罪。

這就是我寫《文革記憶》的創作目的。這些詩歌只能由我這樣的一代人來寫，因為我們都是施暴者以及懺悔者。至於真善與否，美醜與否，已經統統與詩歌無關 了。它就是一個故事，一首現代鄉謠，一首悲歌，一篇噁心得讓人想吐的記憶。寫的人是不幸的，讀的人也是不幸的。也就是說我們都是不幸的。最後，讓我再次詛 咒，以詩歌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