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與獅子：跨國金融家給一流人的修練智慧

推薦序／
第十四個故事
文◎侯文詠

均龐打電話來邀序時，我正在很緊張的行程中，所以在電話中客氣地告訴他，我喜歡他的作品，但時間的關係，推薦只能寫很短。我原本心中的想像是書腰上具名並且附上一句話推薦，沒想到責編把書稿寄來，說幫我留下了一千五百字的版面寫序。因為截稿時間只剩下兩、三個禮拜，我估計了一下，很高的機會應該喬不出時間，因此，寫了email跟責編溝通，說明只能寫一句話推薦的原意。

我對吳均龐的印象來自讀《銀光盔甲》，之前其實沒有任何交集。後來有個餐會的場合碰見了，我上前自我介紹，並且表達作為一個讀者對《銀光盔甲》的喜愛。接下來，他邀我到他住處用餐。吃飯時，我們談天說地，可能因為都愛讀書、寫書，也愛亂想，一個晚上下來，完全沒有醫學背景與金融背景可能會有的格格不入，有點出乎意料。見面的因緣就是這兩次。接下來是動盪的疫情，然後就是他邀序的電話了。

擺脫寫序的壓力之後，我樂得把均龐的書稿輕鬆地放在背包裡，利用吃便當、會議之間的空檔，坐計程車的路上……零零碎碎的時間讀，結果第一天我就狼吞虎嚥了四個故事，這些跨國金融業內故事寫來通透流暢、唯妙唯肖，可惜我自己也有一個緊張的現實世界要應付，否則真是欲罷不能。

隔天，均龐的簡訊來了。他在簡訊中說明可以體會我的時間狀態，應該沒時間讀他的書稿。沒有拿到序文，他雖失望，但特別表達，他再撰寫這十三個故事，來自於那天晚餐我建議的觀點與鼓勵。因為我的影響，所以他很在乎我的評價。一篇長簡訊寫來殷重、誠懇。我找空檔也回了一篇訊息，表達了我喜歡我目前讀到的這四篇文章，跟他解釋了我的時間現況以及處境。

均龐很快回覆訊息了：

文詠，真是驚訝又激動能收到你的簡訊！知道你正在找時間看我的手稿，我真是非常感激。
如果你的時間可以的話，還是很想厚著臉皮求你一篇序文。

要不是手上時間緊迫，我推薦自己喜愛的作品，向來是毫不手軟的。但這次的確有點兩難。所以，我傳了一個語帶保留的回應：

均龐，謝謝你誠摯的邀約，因為截稿時間近了，時間上不曉得做得到做不到，所以不敢貿然答應，但這件事情我會放在心上。

我說服自己，就是盡力而為。如果時間真不允許，也不至於辜負這個誠懇的邀請。發出訊息後，我又在一堆會議裡面了。直到下午，我收到了他的回覆：

文詠，我和亞君（寶瓶出版社社長）溝通過了。我們等你。你的謹慎態度，讓我非常尊敬！你的序文對我非常重要。我們給你充分的時間，我非常虔誠地等待你的序文。

故事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

我之所以寫這段幕後花絮，主要是想跟大家分享，這個過程和我在書中十三個故事裡體會到的氛圍，是很接近的。《狐狸與獅子》的故事，幾乎都有看似無解的難題、晦澀不清的局面，無法完全掌握的資源、權力關係。儘管如此，故事中的「我」，總是用一種從容、委婉的態度，思考自己、也思考別人的處境，從而創造更高的格局，積極面對，耐心承擔。人生局面瞬息萬變，隨著時間流轉，因緣際會，原本不存在的解決方法也漸漸浮現。

書中故事虛構的「我」，和真實世界我所體會到的「均龐」，幾乎是一致的。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故事的生動或許來自才華，但是故事背後的洞明與練達，卻非得來自現實磨練與累積不可。在這個秩序、遊戲規則不斷在改變的時代，面對無端的變動、壓力，除了抱怨、發洩、謾罵之外，作者所提供的另一種修練的思維（或許典範），是我覺得最值得玩味再三的部分。

瑪格麗特．艾特伍（Margaret Atwood）曾引用聖經《約伯記》的話，形容作家的使命是：

只有我一個人脫逃，來給你報信。

能夠在外商金融機構取得成就，把這些故事唯妙唯肖地寫下來，這份禮物，對像我這樣的讀者，真是際遇難得。謝謝均龐繼《銀光盔甲》之後，再寫了這十三個精彩的故事。我要拍手叫好，如果可以，還想再讀到更多。

自序／
ChatGPT之外，真人互動的珍貴價值

我的金鐘罩與鐵布衫，是一件白襯衫！

視訊會議開始的五分鐘前，架上這件白襯衫，把鏡頭微調到以第三個釦子為底線，鍵盤下則是輕鬆自在的短褲和夾腳拖，我就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幾年，我全心擁抱遠距工作及視訊會議的模式，徹底排除奔波於實體辦公室和會議場的舟車勞頓。仰望高聳的辦公室大樓，我不禁為昂貴的商辦不動產捏把冷汗。

同一幢大樓電梯，常碰到鄰居的嬰兒推車裡一個粉嫩娃娃，睜著晶亮水鑽般的大眼睛仰頭和我對望。我擠眉弄眼，一番逗弄，換來的是一雙無邪的瞪視。猛然想起一篇報導，過去幾年間，牙牙學語的孩童因為口罩的隔閡，面對成人臉部表情的反應，及本身口語表達的能力，都有顯著的衰退。

激盪在視訊科技的魔幻力量，遊走於虛擬實境的體驗之中，我也警覺到除了口罩剝奪孩童學習與人互動的機會，一味仰賴視訊的便捷，職場上的人不也被無型的電子口罩和創意無窮的虛擬面具，疏離了與真人互動的挑戰？

日新月異的視訊科技，引領職場上的人走向一個虛擬遠距，彈指之間可以在螢幕上切換的疏離人際關係。於是人與人之間近身接觸的信心、面對面的溝通技巧、眼神交換、情緒管理的能力，如牙牙學語的幼童一樣，遭逢相同的困境。

然而細緻的眉宇牽動、嘴角的上揚下滑、鼻翼的滲汗、額頭和脖子的青筋跳動，這些細微的觀察終究是職場人際互動的重要關鍵。口語對話的遣詞用句與音調的抑揚頓挫，也永遠是判斷對方情緒反應的必備技能。

在享受那件白襯衫帶給我在鏡頭前的效率和舒適之外，我更體會到過往的跨國經驗，所觀察到那些多元文化種族背景的人事物，在職場上近身肉搏、短兵相接的互動，是多麼精彩和值得珍惜。

於是，我決定藉著十三個故事的撰寫，用輕鬆、幽默加上調侃的語氣描述跨國金融職場上，人與人互動的微妙關係，對應當今的虛擬遠距，來突顯真人實境互動的奇妙魅力。但就在完成之際，一個震撼世界的ChatGPT橫空出世，把我的信心瞬間擊得粉碎。

ChatGPT的拗口中文翻譯是「生成性預訓練變換模型」。世界級的科技大老一陣吹捧，宣稱這個人工智慧的能力，除了可以消滅一般的白領事務人員之外，律師、醫師、作曲家及小說作家也將被取代，真人創作的時代已經結束！

才剛剛把我的稿子交出，由網路上搜尋有關ChatGPT的資料，令我驚嚇不已！一則是覺得對不起寶瓶的工作夥伴，因為ChatGPT可以創造出比真人更生動的小說；再則是我完全沒有信心自己的十三篇故事是否值得一讀。

我決定走出徬徨和猶豫，把自己的十三個故事的名稱一一輸入ChatGPT，要求這個被讚譽有加的人工智能，幫我撰寫出每一篇故事。如果ChatGPT真的如世界級科技大老所說的那麼犀利，我就立馬去寶瓶抽換我的稿子。

但終究，我沒有去抽換稿子。比對每一篇ChatGPT產出的故事，我再次相信真人互動的珍貴價值，也再次重拾信心，因為真人互動交往的經驗所衍生出來的觀察和體驗，不是人工智能可以取代的。

我的每一個故事，都有其特殊的商業時空背景，我盡量化繁為簡，以真人互動為主軸。多年以後回首顧盼，早已物換星移，然而戲謔和嘲諷的洞視，反而更加通透。